作者：叶梅（江苏省沭阳高级中学法治副校长、沭阳县人民检察院党组成员、副检察长）

　　青葱岁月，是充满美好憧憬的奋发时期。它，稍纵即逝，却足以改变人生的轨迹。在未成年人检察工作中，办理过各种各样的案件，时光如驹，常常会回想起过往那些少年的脸庞，无辜的，茫然的，忏悔的，不羁的......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，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。但我总是觉得，事隔多年，遇到的，还是当初的那个少年，因为青春期的他，不管经历了些什么，都曾经那么无助迷惘过，那么彷徨挣扎过。

　　与他前行，难忘的第一次

　　与未成年人结伴同行，有过诸多检察生涯中的第一次。第一次对不捕未成年人开展帮教训诫，是九十年代末在侦查监督科办案期间，我们在北京路简陋的会议室中，面对面进行圆桌谈心。第一次相识温婉的清风苑杂志社施康副社长，是赴县内一所重点高中，后杂志社一直默默资助那名贫困孩子读完大学。第一次成立专业的未成年人检察科，科长是一名颇具职业情怀的全省十佳公诉人，当时的女检察长夏玮在沭任职。第一次将委托帮教的温度传递到司法社工手中，是在2018年的初春时节。

　　而这两年多来，未成年人检察社会支持体系建设工作如火如荼，从上海、福建到全国试点铺开，在共和国的法治大厦中，两法修订进行时，少年司法制度和理念正日益与国际接轨，我们迎来了未成年人全面综合保护工作朝气蓬勃的春天，关之切，责之深，越来越多的社会各界和人民群众关注到此项具有殊凡意义的工作......

　　一年后，不经意中接到他的电话

　　小虎，16岁，江苏邻省某职业技术学校的学生，出生偏远乡村的小虎，自幼母亲失散，父亲因病逝世，由年迈的祖父抚养。2017年暑假期间，小虎参加学校组织的生源交换，到沭阳实习。一天深夜，在工友的授意下，偷偷拿走一名私企老板办公室内的香烟。侦查机关将其取保候审后移送起诉。这只是一起简单的盗窃案件，提审小虎的时候，他看起来很瘦弱，穿着一件泛旧的丅恤衫，一边回答我的提问，一边抽噎着。叔父陪同他从几百里外坐火车深夜抵达，两人在车站一直呆到天蒙蒙亮。由于小虎盗窃数额刚达犯罪追诉标准，在校期间表现良好，检察机关对小虎作出相对不起诉。因担心影响小虎的在校学业，我利用周末时间对他进行不起诉宣告。腼腆的小虎答应我，他将在学校好好掌握技能，不再做违法犯罪的事儿。

　　一年后的某天，阳光正暖，我在上班的途中，接到了小虎的来电。电话中，仍然是那样无助哭泣的声音，小虎告诉我，在苏州工业园区的应聘中，企业以小虎曾经犯罪为由拒绝录用。当天，我与该企业的负责人沟通小虎上班的事宜，向他阐明法律关于未成年人前科记录封存的规定。后来，小虎给我发来一条信息，“谢谢阿姨，我已经在企业上班了，一切很好，祝您生活愉快。”小虎的事情告一段落了，我时常还会想起他，孤单的小虎们，现在一定越来越坚强了......

　　将他们送上法庭

　　而司法公正永远在路上

　　他们，是为了义气走到一起的所谓哥们，打架、辍学、无所事事的流浪，没有经济来源，身上纹着象征暴力的巨鹰、关羽、飞龙、天眼等各种图案，父母或外出务工、或忙于生计，或离异。他们看起来无所畏惧，眼神倔强。逞强好胜是他们的一方天地。这是一群带着浓重社会、家庭烙印洐生的迷茫少年。

　　2018年，我们在审理一起多名未成年人寻衅滋事、聚众斗殴、故意伤害案件中，随着案情的深入审查，一个幕后人物慢慢清晰，浮出水面。原来，这些未成年人曾一度受雇于一个叫阿龙的老板---曾经四次入狱的刑满释放犯。阿龙为他们提供吃住，定立规矩，“不准住在指定宾馆以外的地方”、“不准乱花钱，不准把钱花在除女朋友以外的人身上”，每次带他们外出犯事，阿龙都会以威胁的口吻警告被害人，“这些小弟兄都是不满十八周岁的未成年人”。尽管阿龙多次违法犯罪，却长期逍遥法外。

　　培根曾说，一次不公正的司法，甚于十次犯罪，因为犯罪只是弄脏了一支水流，而错误的司法则是污染了整个水源。该案中，我与检察官助理通过自行补充侦查，委托技术人员调取电子证据，围绕散乱的证据，讯问在案的未成年人，走访调查当地多名被害人、证人。最终以涉嫌共同犯罪对阿龙采取逮捕措施，向法院提起公诉。尽管狡猾的阿龙一直作零口供，法院仍然采纳了我们的指控及量刑建议，判决阿龙有罪，并按照我国刑法的规定，适用教唆犯情节对阿龙作出从重刑罚。

　　2020年1月18日，全国检察长会议召开，最高检张军检察长在会上强调，对成年人拉拢、迫使未成年人参与犯罪组织的，一律从严追诉，从重提出量刑建议。这也是我们基层一线的检察人员，贯彻张军检察长要求，努力践行的一件不起眼的普通个案。

　　精准打击惩治犯罪，提升人民群众的安全感和幸福感，是我们检察机关的神圣职责。同样，少年犯罪不可“原谅式”纵容。他们，受到了法律的严惩，法院依法判处其四年三个月到六年六个月不等的有期徒刑。拿到判决书的时刻，我却没有以往指控犯罪的酣畅淋漓之感，也许对于涉事未深的未成年人，太多的因素让他们过早地承受了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，我们国家监护人的责任应该做得更好。我又一次深切地体会到，没有完美的司法，而探索司法公正的过程还一直在路上。

　　彼时，正值在江苏省检察官学院培训期间，五月的茅山，一片青黛，石榴花已开满庭院，随处可闻鸟语鸣脆，感谢学院和宿迁市检察院克服困难，在疫情时期提供的学习机会，让我们在一路奔跑的行程中静下心来、放慢脚步，仔细聆听检察岁月中的回声，回忆起这些曾经相遇的少年。我们的初心未曾改，他，还是当初的那个少年。